撒谎 万丈湖农场 陈金祥
这事儿虽然过去了三十多年,却一直让我难以忘怀,时时刻刻像刀子剜在心上,不说出来不能释怀。 现在的张河口小学那年是丰收高中,我们郑公塔高中和丰收高中的应届生考场定在丰收高中。考试时间是八点整,我和子浩七点半就到了考场。并非因为胸有成竹而迫不及待,相反是因为紧张,像上刑场似的恐惧。虽然班上每次小考我们都在前十,可这是高考,未知的太多。一路上我们都感觉头重脚轻,脑壳想这样走腿却那样走的到了考场。早到的还有二三十个我们不认识的,可能是丰收高中的学生,大家三三两两,或蹲或站,表情严肃的低头不语。 有一个蹲在桂花树下的女生引起了我们的注意,她身材很好,衣着简洁但很有个性,马尾辫在脑后随着身子晃动而左右晃悠,长相俏极了,说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一点不为过。我当时心跳加速两颊肯定通红的,心想若能认识她并成为朋友那就太好了。我蹭蹭子浩,冲女生那儿晃晃头。子浩也蹭我一下,我们两个忸忸怩怩的到了女生跟前,打过招呼,互相祝愿后,互报了姓名住址,进教室的时间就到了。 她叫小洁,她搓着手,抬头冲将要进教室的我们大喊开卷大吉,得满分哈。我俩挥手致谢。她和我们不在一个考室,我和子浩虽然在一个考室,却隔了好几排。两个监考老师分别站在两条过道上,不停地从前踱到后,又从后踱到前,偶尔还轻咳一声,警示我们老老实实做题,别想太多。
中午休息。食堂有饭,小洁她妈从家里送来了饭,由于她妈妈在,我和子浩只能远远地望着她,小洁边吃饭边看似无意地冲我们这边望一望,笑一笑。 下午考完后我们都回了各自的家。 第二天我和子浩七点就到了考场,小洁不一会儿也到了。我们交换了零食,非常热情地谈笑,相约如果都考上了大学就一块儿吃餐饭好好庆祝一下,如果都没考上就去同一个学校复读。 我在最后一天的两场考试中老心猿意马,常常发呆。结果可想而知。 子浩也没考上。不过我们相信复读一年再考肯定没问题的,因为离录取线就差一点点了。老师也传话过来叫我们务必去复读,说我们居然没达到录取线有些不可思议。不晓得小洁考得咋样,我们很想知道,要想知道她考得咋样只能去她家问,那时候还没有手机。 我们借了大老王的冰棒箱,批了二十根冰棒。一路小跑着,到小洁塆场才开始喊“卖冰棒,便宜卖了”,绕塆一周,也没见到她,又不好意思问。在塆头磨叽半晌,没见到她都不愿离开。子浩说石头剪刀布吧,谁输了谁上她家问,结果我输了。刚好有一个人经过,子浩推我一把,经过我们身边的那人刚好和小洁隔壁屋,我于是跟在他身后,边走边想着见面后说些什么。七拐八弯的到了小洁家,她刚好出门倒垃圾,见到我后笑笑,冲拐角处望了半晌,很有些失望地说,子浩呢,他没来吗?他考得咋样?
我是恨不得地上有条缝,显然,该来的,没来,我是不该来的。在她转身进屋时,我像鬼一样飘离了她院内,又飘到候在塆头的子浩跟前,拉着子浩就跑。子浩边跑边问,怎么啦?干嘛要跑?见到她了吗?她说了什么? 我边喘气边说,她不认识我们了,叫我们离她远点,不要去找她。 子浩听了,头也不回地往前跑,冰棒箱在他胯骨上撞击。 我们俩没复读,担心再没考上,费了钱还丢人,一块报名去参军。有可能我们会成为将军的,子浩信心满满地说。他如愿考上了兵,而我因为视力和脚后跟许是因为在泥里水里待久的原因裂了些口子而被裁下。后来子浩的部队参加了对越自卫反击战,子浩不幸牺牲。我后来听说小洁考上了大学。 时光说快不快说慢不慢地往前挪动,我养过鸡养过鸭,养过牛养过猪,扛过水泥跑过运输,最终承包了一百亩农田,当了名新兴农民。却始终没遇到像小洁这样的女伢儿。当初我若是告诉子浩小洁喜欢的是他,或许他会复读,或许…… 我以为我这一生将无风无浪地过去,小洁终将是浮云,路过后飘到了远方。但世界说大又小,居然让我们又碰着了。 在县城的一家超市我和小洁偶遇了,她告假回乡喝亲戚家的喜酒。虽然过去了三十多年,但我们都一眼认出了对方。她凝视着我说,看样子你过得应该可以! 我说胸无大志,知足常乐呗。 子浩呢,他怎么样?她将选中的商品放在身边的货架上。 我掏出一支烟,用手指揉搓,超市里是不准抽烟的,将烟又塞到兜里,他……牺牲了,打越南那年。
她收敛了笑,表情凝重,半晌说,但愿那边没有战争。 我说你咋样,挺好吧? 她搓搓手,摇摇头,笑着,结了,离了,再嫁,再散。现在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对了,你那年那天……干嘛跑了呢,我搬出来椅子,不见了你,出院门也没看到你影子。 我说那天呀,那天…… 我在想怎么说,她没深究,叹了口气,说,我们当初应该说,不管考得咋样,都一块吃一次饭,庆祝一下,毕竟……有缘! 我很内疚当初没告诉子浩,小洁在乎的是他。尽管他牺牲后,我像兄弟般照顾他父母,挑柴担水,插秧管理。但心头仍时刻像有刀子剜心般,难受。 我说一晃这一生过大半了,有合适的,再找一个呗。 她搓手,低头,没接我话,反问你呢,嫂夫人很漂亮吧?! 我哈哈笑着,说消沉过一段时间,郑公塔旁边有条河,来洪水时去过几次河面上的桥,后来,后来就没去了,后来……我抚着胸口,带着里头装的一个人去外头漂泊了十多年,然后回来送走了生我养我的,安心地当农民了。 我们是被超市的工作人员请出去的,到点了,他们要关门了。 的确很晚了,街道上行人无几,灯光暗淡。 我在前边不远的宾馆住,要不……去坐坐?出了超市门,她说。 我摇摇头,不啦,该回去了。 她搓着双手,笑得很勉强,慢慢地转过身步履蹒跚地往东边走,我掏出一支烟,点燃,深吸一口,双手抱在胸前,往西,我的车停在前头不远。 我在想,那年没告诉子浩实情,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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