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中,我在上海遥想家乡武穴的山山水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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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313 | 回复0 | 2024-11-12 15:31:3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雨中遐想
吴学锋||上海

这秋雨,淅淅沥沥,细细麻麻,凌空而下,银针一般,扎入泥土,润物无声。一年四季,春夏秋冬,悄然而至,不期而遇,给人以无限惊喜和遐想。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这首《春晓》,是唐朝诗人孟浩然的神来之笔,也是小学课本上的启蒙佳作。诗中描写的春雨,最为温柔、富有意境、令人神往。

小时生活的家乡,北依横岗,南临长江,大小港渠连接着群山间的水库和烟波浩渺的太白湖并汇入长江黄金水道。依山傍水、星罗棋布的村庄,散布于田野阡陌间。

那时候过年是真过年,正月十五元宵节后还有吃不完的煤炉火锅——佛手山药炖腊肉,头年腊月底做好的年粑在午餐时得以上桌,青菜叶和白白胖胖的年粑条一起煮熟,正好调剂过年时油腻的伙食。春节的鞭炮声渐渐减弱,但正月里各村垸仍然在舞龙、唱戏。那时的人们,不用过完大年初一就紧赶着出门务工,正月就该欢乐喜庆。匍匐的油菜苗,在正月拜年的路边田地里已经挺起腰杆。一到三月份,将是漫野的金黄色,油菜花海中蜜蜂、蝴蝶翩翩起舞,一片忙乎。

春姑娘随着新春佳节翩然而至,她的脚步在正月里明显加快。晴日里春天的气息渐渐浓郁起来。上学路是沿着从仙人坝水库蜿蜒而下的灌溉渠道,两旁栽种了很多油桐树,这些临渠道的油桐树,是我们孩提时快乐的源泉。调皮的孩童沿着树干攀爬到树枝上,站着使劲蹬踩枝丫,整个树摇曳起来。不同的时期,收获的成果不一样:满树缤纷时,坠下一片落英,绕着树干成圆圈形,地上是无数白色的油桐花,花瓣间粉色的花蕊还没有结苞,而所有成排的树上的花朵一齐落下只需要一夜春雨;初夏油桐成熟时,漫步上学路突然冰雹来袭,比乒乓球略大的圆形油桐果雨点般砸在身上,不由得加快脚步远离是非之地,不想前边依然是一片油桐雨,藏匿树上的小伙伴们一边摇树一边得意地哈哈大笑。不见谁收获遍野的油桐,但对我们而言,掰开成熟的油桐,往课本封皮上按紧涂抹是我们爱惜课本的传统。新书皮涂抹上桐油,书香得以保持,同时免受黄梅天潮气的侵蚀。

春雨是春天来临的最好信号。一场春雨后,突然发现“花尔草”已经漫野。这是一种肥田的草,春耕时它们将被犁翻的泥土覆盖,腐烂作为肥料。花尔草是在头年公历十一月上旬晚稻快成熟时播种的,春雨滋润后就疯长起来。长长的藤,半匍匐在田里,青色是主色调,藤顶端点点蓝紫色的小花也吸引着蜂蝶萦绕。春雨后的新泥,沾满了我们上学时穿着的雨靴。走一段路靴子就沉重不堪,最好的办法就是跳入花尔草田里,在绿色的藤禾里来回摩擦沾满泥土的雨靴,不一会儿就干净异常、崭新如故。泥靴擦干净后,走起路来轻爽无比。这花尔草的海洋,也可以让我们恣意翻滚。青青草香,加上春雨的芬芳,就这样躺在花草的世界里,仰望漂下牛毛细雨的蓝色白云,这就是我一直怀念的童年快乐。花尔草只有在春雨中才得以有他们旺盛的生命力,它们朴素无华,却在积攒着能量,为春耕奉献自己的一切。霏霏春雨中,苦哈了一冬的耕牛,置身于一片花草之中,放纵胃口,大快朵颐。农人们也解开牛笼,任凭辛勤一年的耕牛尽享美食。

春雨中酝酿着春耕。但雨带来的泥泞,给出行带来不便。家乡的梅雨季节好像是在二三月份。连绵月余的春雨中,哪怕是前后屋各家门前,泥泞不堪,串门不便。家乡的俗语说得好:“龙坪的木屐武穴伞,蓝杰的假儿不用擀”。木屐在雨天太有用了,这是一种带齿的足够踩进去大半个脚板的木鞋,尺码比常规的鞋要大,方便不脱布鞋直接套上去,出门时如踩高跷一般在泥路上行走,到了家门口,脱下木屐,穿着干净的布鞋直接进堂屋。雨天闲来无事,踩着木屐去邻居家聊天,甚至吃饭时端着饭碗过来,看看邻居家有什么好吃的菜品尝两口。说到伞,不同于现在的各种自动伞,武穴的伞是油布伞(不知道桐油是否是我们上学路上的油桐树上油桐炼出来的),手工的竹制伞架,撑起棕黄色伞面,面积非常大,足够两三人一起用。巧的是,下雨天我们不出门,但总有外地人在村垸里吆喝:“修伞啰——献鸡——”。所谓献鸡,其实是阉割公鸡仔。从事修伞和献鸡的师傅大多来自与隔壁黄梅县挨着的安徽省宿松县(属安庆市)。在家乡非常流行的黄梅戏,起源于湖北黄梅县,兴盛于安徽安庆,正因为两地山水相邻,方言接近,才使得黄梅戏发展起来。小时候觉得安徽很远,但眼前的修伞献鸡的就是宿松的,我一直纳闷他们的午饭在哪里吃?熟练的宿松人坐在堂屋大门口,屋檐上雨水沿着瓦槽如断线的珍珠,徐徐坠下,落入地上年久的长石条上一排凹坑。屋里他在双腿上摊开油腻得发亮的毡布,支起“手术台”,其实就是固定公鸡仔的板子。伸出一只手接过爸妈让我们逮着的公鸡仔,熟练地绑起双腿,这样公鸡就不得动弹,再用夹子把两只翅膀固定,露出翅膀下的皮肤。公鸡不得不老实下来,脖子也被固定住了,除了溜溜转的眼球,只能是任人摆弄了。宿松人从皮夹子里掏出手术刀和一个带线圈的细杆,用水抹了抹并揪去一块绒毛,从露出的皮肤用刀片拉开一道小口子,将细杆插入,找准位置,用线圈一拉,一个比饭粒略大的白色物体就被带出来了。宿松人用另一个刀片一切,把“大饭粒”粘在毡布上,顺手把夹子和绑绳松开,取下惊魂未定的公鸡仔,扔到地上。动完手术的公鸡仔扑拉着翅膀,踉跄着逃离,加入同伴觅食去了。前后不过一分钟的事,一只公鸡仔就被改造好了。目不暇接之际,宿松人伸出右手,摊开问:“还有吗?”而他铺在腿上的毡布上,挂满了这些“白饭粒”,“你们看,这都是今天献的。”同行有竞争,这些也是最好的广告吧。献好鸡后,宿松人又问:“有伞要修吗?”那时候家里就几把伞,每把都用得很久。伞骨不结实,伞布不牢靠,宿松人手下三下五去二,立马见效。邻居在家里串门,见到上面的师傅,预约上了,“等会儿去我家啊。”结好账,宿松人又去下家了。一趟下来,垸里的好几家的生意都做了。爸妈都会感慨:“我们在家闲着,人家宿松人把钱赚了。”这时已近晌午,宿松人已经做好生意,背着家伙什,推着自行车,扯大嗓门喊着:“修伞啰——献鸡——”渐渐远去……

春节的大鱼大肉总会吃完、吃厌。菜园子里的果蔬还在培育中。每年这个时候,爸妈总会满怀喜悦地说:“快有萝卜菜吃了。”早春时节的菜园,最好的一垄必须播下萝卜籽,春雨滋润下,几天时间,萝卜苗就长起来了。爸妈去田间劳作空隙,在菜园里薅起一把青色的萝卜菜,白色根部带着细丝,在池塘里汰一下,放在菜篮里带回家,清水一煮,稍微加一点油和盐。出锅的萝卜菜,又脆又嫩,田园里新出的新鲜味道,一下子驱散了霸占味蕾一月之久的荤油的单调乏味,即便淡青色菜汤都极为可口。清煮萝卜菜的确是初春时节最好的菜肴。

春雨滋润下,万物复苏。沟渠边的草丛中,一夜之间布满了各色小花,点缀在青色的背景上,水中倒映出蓝天白云,这片片繁花就如夜空中熠熠生辉的星星,众多但绝不显庸余。令人惊喜的是各种鲜嫩的小吃也冒出来了。有野草莓,带刺的茎秆上,一粒粒抱团的草莓籽被绿色的花萼紧包着,即便如此,嘴馋的我们仍然能将青涩的果子塞进嘴里大口咀嚼起来。丰沛的水草中,一种叫“麻箜”的带刺的植物成了我们寻觅的吃食。麻箜最喜欢水边难以到达的沟岸。绿色叶子下茎秆布满尖刺,一不下心就会被扎破手,但为麻箜历经千辛万苦,我们是甘之如饴。将麻箜两端撇开,撕掉皮,尖刺在撕开的麻箜皮上蔫吧着垂下来,剥皮的麻箜甘甜多汁。女生们总有本事摘得大把的麻箜,拿在手里欠(馋)我们。甚至有吃不完的,就去皮掐成一段段,塞进洗净的墨水瓶,用盐水浸泡。这将是课间的零食,吃起来也津津有味。采摘麻箜、野草莓时,经常会与冬眠后苏醒的蛇不期而遇,有花蛇,周身红白相间,这种蛇剧毒,很吓人,但它们也不会主动咬人。也有青色的蛇,个大,无毒,总有身手好的伙伴能捉住,卖给垸里收蛇的。更多的是水蛇,和黄鳝有些像,水中游速飞快。也有胆子大的小伙伴逮住蛇,猛地送到胆小的女生面前,恶作剧般地尽情享受她们花容失色的惬意。

连绵的春雨让沟渠中的水渐渐清活起来,蝌蚪也慢慢出现,上放学路上沿着渠道,时不时驻足观看成群的黑色小蝌蚪,这些小精灵时而如一团浓墨,静止在湍急的溪流中,略有惊扰,倏忽间动如脱兔,泼出一幅水墨画。虽然大部分注意力花在采摘麻箜和野草莓,但不经意间,不远处的山已经绿起来了。这些山,那是候要高、路也要宽不少。蛰伏了一冬的石岗寨,已经被春雨唤醒。山体绿起来,变得生机盎然。雨后初霁,一条瀑布,沿着山壁,飞泄而下,犹如白练,格外醒目。石岗寨早年间传闻有金矿,勘探队搭起的银色帐篷,老远就能看到。附近的人们一直憧憬着去金矿上班,但帐篷在山坡上支了好多年,金矿到底是没有开采起来。

烟雨中深黛色的山上,红彤彤的映山红(杜鹃花)已经漫山遍野了。上学途中已经按捺不住春游的冲动。向往着爬山,期盼着满山的杜鹃花,那粉色的花骨朵,鲜艳地挺立在硬硬的枯枝上,生动地阐释着春天的含义。这映山红,其实也是可以吃的。上得山来,一把一把地往嘴里塞满杜鹃花,再采撷一把把花束,插在花瓶里,能养好多天。上小学初中时,最盼着去春游,爬山、游罗汉寺、望仙人坝水库。但雨总是春游的不速之客,只有不下雨,才好春游。山非名山,寺庙亦普通,但在这大别山余脉中,深藏着这样一座座千年古刹,即便是到达罗汉寺的山道,也据说是明朝万历年间进士吴亮嗣为官时,朝廷拨款所修。一草一木,一碑一石,都承载着厚重的历史。家乡原名广济,取自 “广施佛法,普济众生。”“千年佛国”名副其实。

春天短暂但很珍贵。“一年之计在于春。” 连绵春雨中总有耕作的身影。雨具是必不可少的。田间躬身,斗笠和蓑衣是标配。头戴斗笠,身披深褐色的棕叶丝,再大的雨,都会顺着蓑衣流淌走,而里面的衣物依旧保持温暖干燥。这一幅景象,真可谓:“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却更是:“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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