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实验中学 林甜
下班时,独自坐在公交车上,戴上耳塞,打开车窗,桂花的香气散入秋风,芬芳了整座江城。秋日的余晖染红了路边的梧桐树,斑驳的光阴透过车窗,洒在我的脸上,暖暖的,痒痒的。坐在公交上,发着呆,听着舒缓的音乐,是我一天最松弛的时候。
大学毕业后,回到家乡,十年弹指间,公交也有油车变成了电车。曾经“灰头土脸”的它,如今,蜕变成城市一道靓丽风景线。
不是晚高峰的公交车,总是异常安静。这辆车,除了我,只剩下一对母女。女孩,穿着校服,扎着马尾辫,十五六岁的模样;母亲,齐肩短发随意披散着,怀抱着书包,望向窗外。一路上,她们时而低声絮絮,时而微微一笑。坐在一旁的我,欣赏着她们,也不由地泛着快活。
这座小城,如这辆缓缓行驶的公交车,慢悠悠,晃悠悠……车马慢,时间慢,人也不由地跟着慢下来。
到了实验高中,她们下车了。下车时,母亲将书包递给女孩,半蹲着身子:“妈妈背你。”女孩向前俯下身子,双手搂着母亲的脖子。“妈,你能行吗?我那么重。要不,我自己走吧?”女孩说道,声音清澈如溪流。这时,我才发现,女孩的脚踝处,打着石膏。许是不小心,扭伤了。“没事,妈妈有的是力气。”母亲背着她,一步一步地走着,稳健有力。望着她们渐行渐远的背景,我忽而想起了我的母亲,那个瘦弱而有力的母亲。
高二那年,体育课,脚意外受伤,一节课下来,已经肿胀如馒头。父亲那时正在外出差,母亲接到电话,一个人坐着公交车来到学校接我。因为门禁,母亲只能在校门口等着我。在同学的搀扶下,我来到了校门口。母亲看着我,肿胀的腿,眼眶红红的。她二话没说,蹲下身子,催促着我趴在她后背上。那时,我一百多斤,母亲亦是。我不知道母亲哪儿来的力气,背着我,走得很稳很稳。所幸,公交车站在校门口东边五百米处。到了公交车站,在路人的帮扶下,我从母亲的背上下来。那一刻,我才知道,母亲的上衣已经湿透了。那时,已是深秋,母亲红色的呢子,后背处,已变成枣红。上公交车时,母亲执意要背我,我拗不过她,只好顺了她意。母亲背着我,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
母亲说,这里不挤,等会儿有人上来,这里也不挤。她将我的右腿,轻轻地抬放在她的腿上,从包里拿出了冰块,冷敷着。我问她,哪儿来的冰块。她笑着说:“接到电话,就急忙去超市冻库,买了些。还好,没化,冰块冷敷消肿。”她的双手,握着冰块,在腿部肿胀处,来回滚动着。不一会儿,双手,已冻得通红。我握着母亲的手,眼眶红红的:“妈妈,我不疼。”母亲看着我,笑了笑:“妈妈不冷。”她的手,握着冰块,冷敷着我肿胀的小腿;我的手,握着母亲的手,温暖着她冻红的手。
下车时,狭小而逼仄的公交车,忽而变得宽敞了。一条小道,在拥挤的人群里,显得格外温暖。我趴在母亲的背上,转头:“谢谢你们。”母亲笑了,公交车笑了,那个没有暖气的年代,深秋的公交车温暖如春。
那时,我总以为,待自己长大,我就是那个将母亲背在身后的女孩。殊不知,待我长大成为母亲时,我还是那个被母亲“背”在身后的“女孩”。 女儿刚出生时,身体不好。每个月都要去武汉复查。那时,先生工作正忙。大部分,都是母亲陪着我,在武汉与武穴往返着。大巴车上,母亲怀抱着我三四个月的女儿,让我倚靠着她右边的肩膀。顺利的话,我和女儿一路睡到武汉。当然,常常是“事故”频发。女儿拉臭臭了,换尿不湿,倒还好。最害怕的是,女儿在车上要吃奶。她先是哼哼唧唧的,而后,哇哇大哭。哭声,惊扰了整个车厢的人。我的脸,也跟着红一阵,白一阵,连连道歉。 “孩子饿了。”母亲在一旁说。我看着母亲,母亲正看着我。我懂得她的意思,可在公共场合母乳,我竟一时间,不知所措。母亲看出了我的窘迫,起身,将女儿的毛毯搭在我的双肩;又脱下自己的羽绒服,在我的周围铸成一道屏障。在这道屏障里,我安心地母乳。看着女儿心满意足的笑容,我紧绷的神经,也渐渐松弛。周遭的一切,格外安静,只听得见,女儿吧唧小嘴的声音;只看得见,母亲的“屏障”。女儿吃饱了,睡着了;我斜靠在母亲的肩上,也睡着了。这辆大巴,安安稳稳地行驶着远方,承载着爱与希望……
“朱木桥社区到了,请到站的乘客从后门下车;下一站,肿瘤医院……” 我缓缓地起身,下车。夕阳的余晖染红了我的小家,女儿站在公交车站牌下,等着我。她早已经不是那个在公交车上哭闹的孩子。“妈妈……”她小跑着来到我的身边,环抱着我;我蹲下身,背着她,在落日的余晖下,一步一步,走向家的方向。 我喜欢坐公交车。在这座小城,在这辆公交车上,人来人往,每一张脸都似曾相似,又极其陌生,相似的生活每天重复上演着,然而又别有风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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